林筱聆
世间有许多被称为“草”的植物,它们大抵是绿色的,是柔弱的,风一吹是要歪、要倒的。定风草除外。
每年3、4月,贵州省毕节市七星关区拱拢坪林场,成片的松树林和杉树林下,松软的黑色腐殖土上,时不时会蹦出这一根那一根棕红色的植物茎秆,它们矮矮壮壮,浑身上下光溜溜,犹如一根棕红色的铁杆,充满着力量感。仔细看,铁杆上有不明显的分节。风吹来,一旁的小花小草早就前俯后仰,它却稳稳当当地岿然不动——地下的大块茎成了它的压舱石。一段时间后,棕红色的铁杆长高了,不再那么粗壮了,顶部也长出了箭头,箭头上一个个细密的小凸起像是捏起的一个个小拳头,攥聚着更大的力量。它继续往上长,长到六七十厘米甚至更高,那些小凸起渐渐拉开了距离,开出了一朵朵赤红色的花,举着花穗的茎秆,看起来像是大地上一根根随时可以射向天空的红色的箭。正因此,它还有另一个名字——赤箭。
到了7、8月,定风草的果实熟透了,便会自动裂开,种子四处散播到附近的土里。来年的春天,定风草在地下的新一轮生命又开始了。经过六七个月、一年、两三年,最终长成一个姜黄色的球茎。球茎是椭圆形,头部顶着一个淡粉色的鹰嘴,底部是一个凹陷进去的“肚脐”。球茎可食用、可药用,《本草纲目》中称其为“天麻”,“其能定风,镇八方之邪气也,久服益气力”。
展开剩余68%与“赤箭”和“天麻”相比,我更喜欢“定风草”这个名字。一个“定”字,道尽了一棵植物的坚韧和执着。定风草的一生经历了完全割裂开的地上地下两个迥异的世界。当地上的生命向上迸发、用力生长,地下的生命正一点点枯竭。而当地上的生命结束,更多的地下生命则在酝酿与萌动。只需要有蜜环菌的存在,它就可以生存,可以自由生长。它不急不躁,温度低了或高了,就停下来思索;温度合适了,再继续纵向拓深横向伸展。温和中透着一股倔强,含蓄中透着几分奔放的热情,这就是七星关的定风草。它们的一生是短暂的,它们的生命力却是不可轻视的强大。这像极了千百年来七星关这片土地上的人们。
或许,它们像从七星关走出来的历史名人。他们从这片土地上汲取营养,在政治、经济、文化等各个领域结出各种各样的硕果。他们是第一个走出乌蒙大山的封疆大吏傅宝,是明朝时贵州第一个进士、在完成福建督察赋税征收过程后建议朝廷免去闽中赋税被采纳的张谏,是积极组织开通龙场九驿、平定靖边乱、促进民族团结的明初女政治家奢香夫人……他们是七星关历史星空上闪耀的星光。
或许,它们是鸡鸣三省会议后那些加入革命队伍的一个个红军战士。他们明知前路艰险,明知困难重重,却义无反顾地扛起枪,扛起救国的重任,汇入了革命的洪流。他们南渡乌江,激战菜籽坳,智取瓢儿井,强渡鸭池河,血染将军山,回旋乌蒙山……他们在枪林弹雨中唱出一首首英勇壮烈的泣血长歌。
或许,它们是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开凿出绝壁天渠的一个个修渠人。他们向着悬崖峭壁进发,把家安在山洞里,一安就是几年十几年。绳子的一头固定在悬崖顶,另一头捆在腰间,整个人半悬在空中。他们把手当成钢钎凿进石壁,把脚当成錾子插进缝隙,用锤子敲,用斧头砸,把自己的性命乃至整个家庭的命运都钉在了陡如刀削的悬崖上。参加过抗美援朝,当过工程兵和侦察兵,带领镰刀湾村的村民修出卫星天渠,在途中因炸药爆炸牺牲的徐荣;为了在绝壁上凿一根木棒作为可以立足的点,从200多米高的悬崖上坠落,昏迷十几天后醒来问的第一句话是“我们的大沟修得怎样了”,带领村民修出18公里高流天渠的“拼命三郎”许天珍……他们用绝壁上的“十大天渠”写下10首长长的诗。
又或许,它们只是七星关近200万人口中普普通通的一个个。他们像种子一般散播到全国各地,落在哪里就在哪里扎下根来,然后以自己的方式茁壮生长。他们是城市建设的主力军,他们是乡村繁荣的担当者,他们在平凡的岗位上默默奉献、发光发热,他们用沸腾的热血在祖国强盛的征程中镌刻下自己不凡的足迹。
等到深秋的风微微起时,七星关镀上一层熟透的鲜亮。乡间民房的门上挂着金黄色的玉米棒,一层叠着一层。门口地上或黄或白的玉米粒堆,一堆连着一堆。四处可见的细长卷曲的辣椒,在树上长着,在地上晒着,在墙上挂着,蔓延成一片热闹的景象。生活如此美好,日子如此火热。远处的林场里,一颗颗椭圆的脑袋在地底下深思,成为这人间热闹最纯粹的衬底。
《 人民日报 》( 2025年07月19日 08 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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